越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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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柏林待了半月, 謝懷雋並不認為自己的中文水平，會退化到連基本的語句都聽不懂。
聽到謝西霖這番話, 他竟然需要分心思考兩秒鐘。
謝西霖的性格, 他再了解不過，何況是一直養在身邊的小姑娘。
謝懷雋微微沈氣：“別亂說話。”
“我說真的啊，我開車開了一路, 就看他們有說有笑走了一路。”
謝西霖說得義正嚴詞，反倒惹得謝懷雋笑了下：“所以這就叫“鬼混”？你和那些狐朋狗友來往，又算做什麽。”
“西霖, 對妹妹不要太苛刻，這只是異性之間的正常來往。”
謝西霖啞口無言，這次的通話僅僅圍繞倪薇，顯得太過單薄了些，謝懷雋又額外多叮囑兩句公司上的事。
但電話掛斷後, 他又不由得撥電話給孫姨, 了解倪薇的情況。
孫姨坦言, 倪薇這幾天的確是一直住在學校沒回來的, 但她偶爾會送餐到學校，稍微看望一下她。
經過一個月，孫姨能看得出倪薇和室友關系處得有多好, 幾個小姑娘隔三差五就出去玩，盒飯還經常一同分享。
所以始終在校住宿，也能理解。
謝懷雋了然，心裏莫名開闊了些。
因為謝西霖的一通控訴電話, 回到套房後, 謝懷雋忽而沒由來地想起，那日隔著車窗的親吻。
他們彼此之間挨得那麽近, 近到呼吸交織，近到瞳孔倒映。
小姑娘柔軟輕薄的嘴唇，恰好擦過他唇邊的一點，就這般蜻蜓點水，不夾雜任何情慾，他卻恥於看見瞳孔中的自己。
這絕非是湊巧，這絕對是倪薇所主動的。
可他明明有機會避開，為什麽又會給她這個親吻的機會。
謝懷雋沒有與人親吻的經驗，自然無法辨別一個突如其來的親吻的含義，他記得在倪薇很小很小的時候，就曾被她帶有奶香味的嘴吧唧一口。
那是早於她寄人籬下在謝家之前、早於作為鄰居之前，早到若非車窗的一個吻，幾乎都要忘卻的一件往事。
記起這件事，無異於在提醒他，倪薇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，而現在如果又有這種行為，分明就是不正常的。
她是有不知分寸的時候，是會拿捏不穩與異性相處的準繩，退一萬步講，也是他的失職。
想到這，謝懷雋自嘲輕哂。
好像自從倪薇住在他這兒，他便經常這麽反思。
但他承認，他確實無法大義凜然地審判自己，所以在天平失衡的情況下，他怎麽可以質疑一個女孩的是否單純。
謝懷雋在窗邊坐了許久，久到眼睜睜望著窗邊飄起小雪，為街道覆蓋新霜白衣。
他極少主動給倪薇打電話，可是這個時候，卻萌生了想聽她隨便說點什麽的想法。
思緒一閃而過，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，心裏已經給了確切的答案。
手機就在旁邊，謝懷雋拾起手機點開撥通鍵，忙音持續了幾秒鐘，正如平時那樣，很快便接聽。
謝懷雋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，不由得好奇，她這兩天究竟在忙什麽。
手機是外放，女孩清脆悅耳的嗓音，猶如從身側傳來，總是帶著置身其中的吵鬧。
“謝懷……我這盤草莓才幾個，你少吃點兒！”
“你洗沒洗手啊你？別拿了！”
“我靠，掉地上了，野豬吃不來細糠……”
“你別踩啊……”
良久，倪薇才制止住幾個惡狼分食草莓的惡行，抱著草莓盆到窗邊，正打算解開靜音，沒想到剛才根本沒按上。
她心裏咯噔了一下，不確定謝懷雋有沒有聽到她那句“我靠”的粗話，甜糯又小心翼翼地喚了句：“小叔叔。”
電話那端陷入沈默，兩秒後，男人才問：“在和室友聊天嗎？”
倪薇揉了下耳垂，不太好意思：“算是吧。”
好丟臉。
“看來相處得很好。”
倪薇：“……”
那確實，籠統就洗了二十顆草莓，全被分食得只剩七顆了，而且一顆比一顆小。
她在外面打著電話，一扭頭，就能看到兩個貼在窗戶上的煞風景鬼臉，天幕暗淡，倆人猝不及防這麽一下，真的夠嚇人的。
倪薇手抖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，假意轉過身望天。
今夜無風無月，氣溫適度，不過分寒冷。雖然草莓被搶走了許多，但是聽到謝懷雋的電話，真的很開心。
她唇角微微上揚了些，率先提起開場白。
“小叔叔，你在柏林還好嗎？”
“嗯。”
“聽說你們那裏下雪了，一定很好看。”
“是好看。”
“你們那裏現在是幾點了？有沒有很累？”
……
其實倪薇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，偶爾她會翻看景行集團的快訊信息，盡可能地讓自己多了解他，觸及到知識盲區時，她總是需要挨個挨個百度搜索。
應對期末考試，她都沒有這麽認真過。
他們之間的對話普通而毫無意義，可正是這樣，才讓她沖淡了之前的尷尬。
即使在腦海裏假設演繹過無數次劇場，真正與謝懷雋對峙，她分明不敢提及那件事。
通話時長足有二十分鐘，倪薇沈默著要不要故作不知地延長下去。
她很想懂事，可她懂事不起來，至少面對謝懷雋，她總有使不完的渾身解數，哪怕沒話聊，也要硬聊下去。
明天一早她將會搭乘飛機去柏林，秘密能保留到現在，已經是她最大限度的耐心了。
“現在困不困？”謝懷雋倏然問起。
倪薇心頭微緊：“不、不太困。”
“嗯，那就再多聊會兒。”
他破天荒的說出來這番話，而後又問：“聽說謝西霖去看你了。”
上一刻還在為之感動，下一刻倪薇眉頭皺起。
不待她回應，謝懷雋說：“如果他經常去你學校找茬，你可以和我說。”
天知道倪薇等了他這句偏心的話有多久。
她心裏冒起粉紅泡泡，嘴上咕噥：“原來你知道他經常找我茬呀，我明明一直很乖的，是他非要犯賤。”
電話那端傳來極輕的笑：“嗯，很乖。”
相比起前幾天的冷淡，這通電話帶來的溫暖，讓倪薇有些得意忘形：“你知不知道我給你準備的驚喜是什麽？”
“猜不出來。”
這倒也是。
倪薇雙臂交疊在護欄上，單腳墊起輕輕晃蕩，語氣裏充滿了小自信：“一定能讓你感到驚喜的，你好好期待吧。”
說完，倪薇主動掛電話：“現在天不早了，我該回去休息了，晚安哦。”
“嗯，晚安。”
電話掛斷，倪薇洗漱完便早早地爬上床了，其餘倆人也休息得早，燈是在十點半熄的。
氛圍感上來，另外倆人並未投身進各自的互聯網生活，莫名開始今晚的夜聊。
開學至今，學校裏也基本形成了一定的社交圈，誰和誰在一起、誰誰誰怎麽樣、誰渣了誰、誰又談了幾次戀愛這種話題，基本是隨著人際關系的流通漸漸產生了八卦。
倪薇本想戴上耳塞好好醞釀睡意，可是聽著室友的交談，沒忍住附耳聽了一段紀若盈的戀愛觀講壇。
“現在的男的都太自信了，長得那麽醜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心，偏偏一個個都能找到對象。”
“有時候女孩子也不能太矜持，還得多學學他們的自信，我記得隔壁班班長就直接對她男友霸王硬上弓了，倆人那段時間甜甜蜜蜜的，男的還超愛。”
聽到後半段，倪薇有些忍俊不禁，不由得求證：“真的？”
紀若盈：“真的呀，後來班長玩兒膩了還想分手呢，她男友哭著發了老長一段小作文，她們宿舍瘋傳，我有幸看了一張，太好笑了。”
沈飴靈感慨：“果然荷爾蒙的沖動可以推拉關系。”
倪薇不置可否，聽完八卦，睡意湧上來，她戴上耳塞眼罩，自行屏蔽了外界幹擾。
隔天清晨，倪薇趕在鈴聲響動的第二秒按掉鬧鐘。
四點三十分，入秋的新城天邊才剛剛泛起魚肚白，整個城市呈灰藍調，寂靜無聲。
這是她有史以來起得最早的時候，大腦並不混沌，反而清醒無比地快速運轉著，支配她洗漱、穿衣、對照清單檢查行李，一切都十分有條理。
紀若盈沈飴靈本來還想送送她，可直到她關上宿舍門，倆人也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。
僅僅去四天柏林，其實帶不了多少行李，但倪薇為了剩下空運費，選擇自行攜帶禮物。她的行李箱裏，三分之一是個人用品，三分之二是送給謝懷雋的油畫、以及包裹的防震外包裝。
徒手搬運下樓，再搬上滴滴後備箱，倪薇甚至支起攝像雲臺，錄制這次的旅行，紀念她第一次自己出國、第一次坐經濟艙出行。
這段旅程遠比她想象中要漫長艱難，因為她不僅要被迫聞前排司機的二手煙，登機之後還得忍受隔壁男士噴香也遮掩不住的狐臭。
換做從前，她一定忍不了這些。
可是一想到飛機落地後，可以見到許久未見的人，在錄制視頻時，她愈發興致滿滿地自我調侃起發生過的倒黴事。
十個小時的飛機，哪怕有中轉流程，倪薇也還是疲倦不堪，她不知道在飛機上睡了多久，落地呼吸航站樓裏的空氣，她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懸浮感。
柏林的天氣確實寒冷，窗外白茫茫一片，坐在車裏呼出的熱氣都能成霧。
倪薇雖然英文不好，但基本的溝通能力還行，她很敢於社交，何況有手機翻譯軟件做輔助。
下了公交車來到租住的旅館，簡單的和房東溝通後，就把行李箱攤開，檢查油畫是否完好無損。
這次的旅行吃穿用度一切從簡，遠沒有先前那般豪橫。多虧了曲儀青，她可以遇上好房東，找到物美價廉的旅店。
倪薇累得不行，以“大”字型平躺在床上，睡意便如潮水般湧來。
她沒敢睡過去，撈起手機搜索謝懷雋的所在地。
他所居住的酒店在市中心，距離她租房的位置遠之又遠，其實她大可以直奔酒店蹲守著，在見到人後順其自然地拎包入住。
但這次她既然是為他慶生的，又怎麽可以麻煩他。
倪薇在床上躺了十幾分鐘，很快又起身洗把臉出門，按照清單筆記上的步驟，步行到公交車站，數著站點抵達預定過的餐廳。
一路上她見識了不少獨特典雅的建築，雖然並未為之停留，但她手裏的攝像頭，也永恒而長久地記錄下這些匆匆掠過的風景。
餐廳的選定，是通過人脈推薦考量的，原本預定的二人餐價格會極高，不過她吃到了很大的人情飯。開餐廳的人是亞裔，會中文，倪薇很順利地溝通了需要的酒水、餐點，對方很上道，說什麽都會為她推出最周到的服務。
離開餐廳，倪薇拆開沒吃完的面包，在路邊簡單地飽腹一餐，對應崔文林給出的行程時間，她打算一會兒去酒店之前，順便到花店買一束花贈給謝懷雋。
倪薇很舍得地花了大價錢買大花束，店裏人員流動，較為擁擠，她站在門口等候，待店長出來送花，她正準備伸手去捧，忽然對上店長驚恐又詫異的目光。
倪薇分神了一秒，只感覺到自己肩邊的包脫落了，被身側人直接掠走。
她的包包是夾掛在右肩的，歹徒剪斷帶子，她還伸手去夠了一下，可是餘光瞥見那人手裏鋥亮的刀光，她手一軟，也不敢多拽。
下午七點二十三分，距離抵達柏林不到24小時的時間，她居然被搶劫了。
-
會議延後了十分鐘才結束，打從離開會議廳，再到接到倪薇的電話，崔文林先是一臉不敢置信，而後便是心急如焚，不知該如何與上司解釋。
這兩天因為工作方面的事，謝懷雋給人的氣壓簡直低到零下十好幾度，他很有教養，從不外露情感，可正是因為喜怒難以察覺，崔文林才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。
他多希望倪薇是直接打電話給的謝懷雋，可老板侄女的行為，他又不能左右。
電話掛斷，崔文林在廳外思慮了幾分鐘，正打算撥回給她，會議廳大門敞開了，在一眾人員簇擁下的男人，清雋而冷峻的中式面龐顯得格外醒目。
崔文林歇下了撥電話的行徑，緊跟其後地走在他身邊。
這次出國談合作，謝懷雋一共帶了四個助理，兩位經歷，除他之外的每個人，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匯報工作、與合作方談話，這讓唯一一個打算匯報私事的崔文林，實在難辦得很。
可偏偏這私事的要緊程度也不比博弈競爭對手落後，崔文林心裏是長籲短嘆，煎熬了好一陣，才鼓起勇氣道：“謝總，有件事兒還得您去警局處理一下。”
他剛一開口，空氣裏凝結了一瞬，但也就一瞬，其餘人還在按部就班地工作，唯有男人深邃漆黑的雙眸擲向他。
崔文林如鯁在喉，壓低了聲線言簡意賅道：“倪小姐在前不久遭遇了搶劫，剛才她打了通電話給我。”
說到這，他又言：“她現在不在國內，是來柏林找您的。”
聽到這番話，謝懷雋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怠，他雙眼微瞇，胸腔隨著沈氣而起伏：“你說，她現在在哪裏？”
崔文林並非重覆剛才的話，而是將倪薇所在的警局報了出來。
謝懷雋沒應，從上了車之後，便始終一言不發。
崔文林給出了警局的詳細地址，可即便如此，他還是不由得看眼手機定位，確認倪薇的位置。
這裏的信號並不是很好，上一秒倪薇還在國內，這一秒是在某個旅店、然後是警局。
他從未想過，就在不久前，明明還打過一通電話的女孩，現在居然就飛來柏林找他，甚至還遭遇不測的。
-
倪薇頭一回坐在警局裏做筆錄。
她英語筆試能力不行，又不會德語，與當地警官交涉，基本是在手機翻譯軟件上寫一句中文，然後翻譯外放一次。
她慶幸自己的手機是隨時拿在手裏揣在口袋裏的，否則和包包一起被搶走，她連報警、坐車的機會都沒有。
包裏並沒有重要證件，這也是一大幸事，可關鍵她的所有現金都放在裏面了，現在的她，跟路邊游蕩的乞丐根本沒區別。
情急之下，倪薇打電話給崔文林，並告訴他來的時候不要讓謝懷雋知道。
可他真的能辦到嗎？
倪薇不知道，簡單地走完筆錄，她也只能暫時候在警局，七上八下地等著命運的審判。
可最終命運還是不眷顧她，她等得身心俱疲，忍不住靠著椅背後方的墻仰頭休息，恰好瞥見男人從旁側門口走來。
目光相接的一瞬，倪薇仿佛被他黑壓壓的眉眼燙到，軟塌的後脊背瞬間繃直，雙手也不自覺地抻直放在膝蓋上，心跳直逼喉嚨眼。
崔文林在他後方走來，代他與當地警官溝通，大概是在指認要幫忙解決的人，交談之時都不約而同地齊刷刷看向她。
倪薇不知該做什麽表情應對，尤其當謝懷雋側過身，向她走來，居高臨下地停頓在身前。
被搶劫後，她都沒這麽緊張過。
倪薇怎麽也想不到，時隔一個月、途經一萬公裏，抵達的第一天，她與謝懷雋的初次見面，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。
說不委屈難過是不可能，可是她知道，現在的她，一定是做錯事了。
“事情我會讓崔文林解決好，這一路過來，你也算是辛苦了。”謝懷雋的嗓音沒什麽情緒，毫無波瀾，也沒有安撫的意味。
下一句，也是帶有命令的通知：“和我上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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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到謝西霖這番話, 他竟然需要分心思考兩秒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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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懷雋微微沈氣：“別亂說話。”
“我說真的啊，我開車開了一路, 就看他們有說有笑走了一路。”
謝西霖說得義正嚴詞，反倒惹得謝懷雋笑了下：“所以這就叫“鬼混”？你和那些狐朋狗友來往，又算做什麽。”
“西霖, 對妹妹不要太苛刻，這只是異性之間的正常來往。”
謝西霖啞口無言，這次的通話僅僅圍繞倪薇，顯得太過單薄了些，謝懷雋又額外多叮囑兩句公司上的事。
但電話掛斷後, 他又不由得撥電話給孫姨, 了解倪薇的情況。
孫姨坦言, 倪薇這幾天的確是一直住在學校沒回來的, 但她偶爾會送餐到學校，稍微看望一下她。
經過一個月，孫姨能看得出倪薇和室友關系處得有多好, 幾個小姑娘隔三差五就出去玩，盒飯還經常一同分享。
所以始終在校住宿，也能理解。
謝懷雋了然，心裏莫名開闊了些。
因為謝西霖的一通控訴電話, 回到套房後, 謝懷雋忽而沒由來地想起，那日隔著車窗的親吻。
他們彼此之間挨得那麽近, 近到呼吸交織，近到瞳孔倒映。
小姑娘柔軟輕薄的嘴唇，恰好擦過他唇邊的一點，就這般蜻蜓點水，不夾雜任何情慾，他卻恥於看見瞳孔中的自己。
這絕非是湊巧，這絕對是倪薇所主動的。
可他明明有機會避開，為什麽又會給她這個親吻的機會。
謝懷雋沒有與人親吻的經驗，自然無法辨別一個突如其來的親吻的含義，他記得在倪薇很小很小的時候，就曾被她帶有奶香味的嘴吧唧一口。
那是早於她寄人籬下在謝家之前、早於作為鄰居之前，早到若非車窗的一個吻，幾乎都要忘卻的一件往事。
記起這件事，無異於在提醒他，倪薇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，而現在如果又有這種行為，分明就是不正常的。
她是有不知分寸的時候，是會拿捏不穩與異性相處的準繩，退一萬步講，也是他的失職。
想到這，謝懷雋自嘲輕哂。
好像自從倪薇住在他這兒，他便經常這麽反思。
但他承認，他確實無法大義凜然地審判自己，所以在天平失衡的情況下，他怎麽可以質疑一個女孩的是否單純。
謝懷雋在窗邊坐了許久，久到眼睜睜望著窗邊飄起小雪，為街道覆蓋新霜白衣。
他極少主動給倪薇打電話，可是這個時候，卻萌生了想聽她隨便說點什麽的想法。
思緒一閃而過，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，心裏已經給了確切的答案。
手機就在旁邊，謝懷雋拾起手機點開撥通鍵，忙音持續了幾秒鐘，正如平時那樣，很快便接聽。
謝懷雋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，不由得好奇，她這兩天究竟在忙什麽。
手機是外放，女孩清脆悅耳的嗓音，猶如從身側傳來，總是帶著置身其中的吵鬧。
“謝懷……我這盤草莓才幾個，你少吃點兒！”
“你洗沒洗手啊你？別拿了！”
“我靠，掉地上了，野豬吃不來細糠……”
“你別踩啊……”
良久，倪薇才制止住幾個惡狼分食草莓的惡行，抱著草莓盆到窗邊，正打算解開靜音，沒想到剛才根本沒按上。
她心裏咯噔了一下，不確定謝懷雋有沒有聽到她那句“我靠”的粗話，甜糯又小心翼翼地喚了句：“小叔叔。”
電話那端陷入沈默，兩秒後，男人才問：“在和室友聊天嗎？”
倪薇揉了下耳垂，不太好意思：“算是吧。”
好丟臉。
“看來相處得很好。”
倪薇：“……”
那確實，籠統就洗了二十顆草莓，全被分食得只剩七顆了，而且一顆比一顆小。
她在外面打著電話，一扭頭，就能看到兩個貼在窗戶上的煞風景鬼臉，天幕暗淡，倆人猝不及防這麽一下，真的夠嚇人的。
倪薇手抖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，假意轉過身望天。
今夜無風無月，氣溫適度，不過分寒冷。雖然草莓被搶走了許多，但是聽到謝懷雋的電話，真的很開心。
她唇角微微上揚了些，率先提起開場白。
“小叔叔，你在柏林還好嗎？”
“嗯。”
“聽說你們那裏下雪了，一定很好看。”
“是好看。”
“你們那裏現在是幾點了？有沒有很累？”
……
其實倪薇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，偶爾她會翻看景行集團的快訊信息，盡可能地讓自己多了解他，觸及到知識盲區時，她總是需要挨個挨個百度搜索。
應對期末考試，她都沒有這麽認真過。
他們之間的對話普通而毫無意義，可正是這樣，才讓她沖淡了之前的尷尬。
即使在腦海裏假設演繹過無數次劇場，真正與謝懷雋對峙，她分明不敢提及那件事。
通話時長足有二十分鐘，倪薇沈默著要不要故作不知地延長下去。
她很想懂事，可她懂事不起來，至少面對謝懷雋，她總有使不完的渾身解數，哪怕沒話聊，也要硬聊下去。
明天一早她將會搭乘飛機去柏林，秘密能保留到現在，已經是她最大限度的耐心了。
“現在困不困？”謝懷雋倏然問起。
倪薇心頭微緊：“不、不太困。”
“嗯，那就再多聊會兒。”
他破天荒的說出來這番話，而後又問：“聽說謝西霖去看你了。”
上一刻還在為之感動，下一刻倪薇眉頭皺起。
不待她回應，謝懷雋說：“如果他經常去你學校找茬，你可以和我說。”
天知道倪薇等了他這句偏心的話有多久。
她心裏冒起粉紅泡泡，嘴上咕噥：“原來你知道他經常找我茬呀，我明明一直很乖的，是他非要犯賤。”
電話那端傳來極輕的笑：“嗯，很乖。”
相比起前幾天的冷淡，這通電話帶來的溫暖，讓倪薇有些得意忘形：“你知不知道我給你準備的驚喜是什麽？”
“猜不出來。”
這倒也是。
倪薇雙臂交疊在護欄上，單腳墊起輕輕晃蕩，語氣裏充滿了小自信：“一定能讓你感到驚喜的，你好好期待吧。”
說完，倪薇主動掛電話：“現在天不早了，我該回去休息了，晚安哦。”
“嗯，晚安。”
電話掛斷，倪薇洗漱完便早早地爬上床了，其餘倆人也休息得早，燈是在十點半熄的。
氛圍感上來，另外倆人並未投身進各自的互聯網生活，莫名開始今晚的夜聊。
開學至今，學校裏也基本形成了一定的社交圈，誰和誰在一起、誰誰誰怎麽樣、誰渣了誰、誰又談了幾次戀愛這種話題，基本是隨著人際關系的流通漸漸產生了八卦。
倪薇本想戴上耳塞好好醞釀睡意，可是聽著室友的交談，沒忍住附耳聽了一段紀若盈的戀愛觀講壇。
“現在的男的都太自信了，長得那麽醜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心，偏偏一個個都能找到對象。”
“有時候女孩子也不能太矜持，還得多學學他們的自信，我記得隔壁班班長就直接對她男友霸王硬上弓了，倆人那段時間甜甜蜜蜜的，男的還超愛。”
聽到後半段，倪薇有些忍俊不禁，不由得求證：“真的？”
紀若盈：“真的呀，後來班長玩兒膩了還想分手呢，她男友哭著發了老長一段小作文，她們宿舍瘋傳，我有幸看了一張，太好笑了。”
沈飴靈感慨：“果然荷爾蒙的沖動可以推拉關系。”
倪薇不置可否，聽完八卦，睡意湧上來，她戴上耳塞眼罩，自行屏蔽了外界幹擾。
隔天清晨，倪薇趕在鈴聲響動的第二秒按掉鬧鐘。
四點三十分，入秋的新城天邊才剛剛泛起魚肚白，整個城市呈灰藍調，寂靜無聲。
這是她有史以來起得最早的時候，大腦並不混沌，反而清醒無比地快速運轉著，支配她洗漱、穿衣、對照清單檢查行李，一切都十分有條理。
紀若盈沈飴靈本來還想送送她，可直到她關上宿舍門，倆人也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。
僅僅去四天柏林，其實帶不了多少行李，但倪薇為了剩下空運費，選擇自行攜帶禮物。她的行李箱裏，三分之一是個人用品，三分之二是送給謝懷雋的油畫、以及包裹的防震外包裝。
徒手搬運下樓，再搬上滴滴後備箱，倪薇甚至支起攝像雲臺，錄制這次的旅行，紀念她第一次自己出國、第一次坐經濟艙出行。
這段旅程遠比她想象中要漫長艱難，因為她不僅要被迫聞前排司機的二手煙，登機之後還得忍受隔壁男士噴香也遮掩不住的狐臭。
換做從前，她一定忍不了這些。
可是一想到飛機落地後，可以見到許久未見的人，在錄制視頻時，她愈發興致滿滿地自我調侃起發生過的倒黴事。
十個小時的飛機，哪怕有中轉流程，倪薇也還是疲倦不堪，她不知道在飛機上睡了多久，落地呼吸航站樓裏的空氣，她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懸浮感。
柏林的天氣確實寒冷，窗外白茫茫一片，坐在車裏呼出的熱氣都能成霧。
倪薇雖然英文不好，但基本的溝通能力還行，她很敢於社交，何況有手機翻譯軟件做輔助。
下了公交車來到租住的旅館，簡單的和房東溝通後，就把行李箱攤開，檢查油畫是否完好無損。
這次的旅行吃穿用度一切從簡，遠沒有先前那般豪橫。多虧了曲儀青，她可以遇上好房東，找到物美價廉的旅店。
倪薇累得不行，以“大”字型平躺在床上，睡意便如潮水般湧來。
她沒敢睡過去，撈起手機搜索謝懷雋的所在地。
他所居住的酒店在市中心，距離她租房的位置遠之又遠，其實她大可以直奔酒店蹲守著，在見到人後順其自然地拎包入住。
但這次她既然是為他慶生的，又怎麽可以麻煩他。
倪薇在床上躺了十幾分鐘，很快又起身洗把臉出門，按照清單筆記上的步驟，步行到公交車站，數著站點抵達預定過的餐廳。
一路上她見識了不少獨特典雅的建築，雖然並未為之停留，但她手裏的攝像頭，也永恒而長久地記錄下這些匆匆掠過的風景。
餐廳的選定，是通過人脈推薦考量的，原本預定的二人餐價格會極高，不過她吃到了很大的人情飯。開餐廳的人是亞裔，會中文，倪薇很順利地溝通了需要的酒水、餐點，對方很上道，說什麽都會為她推出最周到的服務。
離開餐廳，倪薇拆開沒吃完的面包，在路邊簡單地飽腹一餐，對應崔文林給出的行程時間，她打算一會兒去酒店之前，順便到花店買一束花贈給謝懷雋。
倪薇很舍得地花了大價錢買大花束，店裏人員流動，較為擁擠，她站在門口等候，待店長出來送花，她正準備伸手去捧，忽然對上店長驚恐又詫異的目光。
倪薇分神了一秒，只感覺到自己肩邊的包脫落了，被身側人直接掠走。
她的包包是夾掛在右肩的，歹徒剪斷帶子，她還伸手去夠了一下，可是餘光瞥見那人手裏鋥亮的刀光，她手一軟，也不敢多拽。
下午七點二十三分，距離抵達柏林不到24小時的時間，她居然被搶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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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議延後了十分鐘才結束，打從離開會議廳，再到接到倪薇的電話，崔文林先是一臉不敢置信，而後便是心急如焚，不知該如何與上司解釋。
這兩天因為工作方面的事，謝懷雋給人的氣壓簡直低到零下十好幾度，他很有教養，從不外露情感，可正是因為喜怒難以察覺，崔文林才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。
他多希望倪薇是直接打電話給的謝懷雋，可老板侄女的行為，他又不能左右。
電話掛斷，崔文林在廳外思慮了幾分鐘，正打算撥回給她，會議廳大門敞開了，在一眾人員簇擁下的男人，清雋而冷峻的中式面龐顯得格外醒目。
崔文林歇下了撥電話的行徑，緊跟其後地走在他身邊。
這次出國談合作，謝懷雋一共帶了四個助理，兩位經歷，除他之外的每個人，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匯報工作、與合作方談話，這讓唯一一個打算匯報私事的崔文林，實在難辦得很。
可偏偏這私事的要緊程度也不比博弈競爭對手落後，崔文林心裏是長籲短嘆，煎熬了好一陣，才鼓起勇氣道：“謝總，有件事兒還得您去警局處理一下。”
他剛一開口，空氣裏凝結了一瞬，但也就一瞬，其餘人還在按部就班地工作，唯有男人深邃漆黑的雙眸擲向他。
崔文林如鯁在喉，壓低了聲線言簡意賅道：“倪小姐在前不久遭遇了搶劫，剛才她打了通電話給我。”
說到這，他又言：“她現在不在國內，是來柏林找您的。”
聽到這番話，謝懷雋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怠，他雙眼微瞇，胸腔隨著沈氣而起伏：“你說，她現在在哪裏？”
崔文林並非重覆剛才的話，而是將倪薇所在的警局報了出來。
謝懷雋沒應，從上了車之後，便始終一言不發。
崔文林給出了警局的詳細地址，可即便如此，他還是不由得看眼手機定位，確認倪薇的位置。
這裏的信號並不是很好，上一秒倪薇還在國內，這一秒是在某個旅店、然後是警局。
他從未想過，就在不久前，明明還打過一通電話的女孩，現在居然就飛來柏林找他，甚至還遭遇不測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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倪薇頭一回坐在警局裏做筆錄。
她英語筆試能力不行，又不會德語，與當地警官交涉，基本是在手機翻譯軟件上寫一句中文，然後翻譯外放一次。
她慶幸自己的手機是隨時拿在手裏揣在口袋裏的，否則和包包一起被搶走，她連報警、坐車的機會都沒有。
包裏並沒有重要證件，這也是一大幸事，可關鍵她的所有現金都放在裏面了，現在的她，跟路邊游蕩的乞丐根本沒區別。
情急之下，倪薇打電話給崔文林，並告訴他來的時候不要讓謝懷雋知道。
可他真的能辦到嗎？
倪薇不知道，簡單地走完筆錄，她也只能暫時候在警局，七上八下地等著命運的審判。
可最終命運還是不眷顧她，她等得身心俱疲，忍不住靠著椅背後方的墻仰頭休息，恰好瞥見男人從旁側門口走來。
目光相接的一瞬，倪薇仿佛被他黑壓壓的眉眼燙到，軟塌的後脊背瞬間繃直，雙手也不自覺地抻直放在膝蓋上，心跳直逼喉嚨眼。
崔文林在他後方走來，代他與當地警官溝通，大概是在指認要幫忙解決的人，交談之時都不約而同地齊刷刷看向她。
倪薇不知該做什麽表情應對，尤其當謝懷雋側過身，向她走來，居高臨下地停頓在身前。
被搶劫後，她都沒這麽緊張過。
倪薇怎麽也想不到，時隔一個月、途經一萬公裏，抵達的第一天，她與謝懷雋的初次見面，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。
說不委屈難過是不可能，可是她知道，現在的她，一定是做錯事了。
“事情我會讓崔文林解決好，這一路過來，你也算是辛苦了。”謝懷雋的嗓音沒什麽情緒，毫無波瀾，也沒有安撫的意味。
下一句，也是帶有命令的通知：“和我上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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